因为迷上了网络,网瘾少年的人生因此变得另类而令人担忧,他们的家庭也因此被巨大的阴霾所笼罩。本报上月关于两个网瘾少年的报道《谁把孩子困在网中央》(见11月29日2版)在不少家庭中引起了震撼。许多家长纷纷打进电话,诉说类似的无奈和困扰。这其中,一位妈妈的来电引起了我们的特别关注。为了帮14岁的儿子戒掉网瘾,她放弃了老家的生意,把儿子送进了杭州的工读学校。她希望记者能和儿子好好聊聊。究竟是什么让这位母亲做出了“背井离乡”的选择?这些孩子为什么深陷其中难以自拔?这样的家庭有怎样的无奈和困扰?我们该怎样与他们一起寻找希望?我们的这组报道,试图能找到这些答案。
逃课、几天几夜通宵上网、离家出走、抢劫、进工读学校……这些字眼似乎实在不该和眼前这个清秀而腼腆的男孩子连在一起。然而,在过去的两年中,14岁的涛涛的确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由网络游戏编织的噩梦中。
“看着看着,黑板上的字就成了城堡里的怪物”
涛涛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进网吧时的情景,那是比他大6岁的表哥带他去的,表哥在玩,他在一边看:在一个荒芜的城堡中,时不时会冒出很多怪物。表哥是一个骁勇善战的“武士”,看见小怪出来,就拼命地砍,砍掉的怪物越多,经验值就越高;拣到一件精良的武器,武士的功力就大进……哥哥说,这个游戏叫“传奇”。传奇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!站在一旁的涛涛看得两眼发光,手心发烫。在表哥身旁的电脑前坐下,涛涛就这样也成了一个在沙场上驰骋拼杀的武士。
“刚开始的时候,等级低很容易就‘挂’了,你砍不过别人,所以,最好是拜个师傅。”涛涛拜了在同一个网吧玩的一个叫兵的“武士”为师。“他当时已经练到40级了,人也很好,经常带着我一起砍怪物。有时候,看我动不动就‘挂’,还常常送我一些装备和武器。”为了加强战斗力,涛涛又动员班里的两个“死党”和他一起练级,他们组成了一个战队,有了好武器就相互调济,那样,经验值就增加得很快。
渐渐地,涛涛的时间不够用了。一放学,他就往网吧里钻,往往到了天黑才冲回家。因为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,涛涛一直和60多岁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。“老师留下来补课了。”“在同学家里做作业。”对于涛涛每次编造的借口,老人家总是深信不疑。上课的时候,黑板上的字看着看着就成了城堡里大大小小的怪物,涛涛有时候恨不得上去狂砍一通。
白天他是爷爷的乖孙子,夜里就成了战无不胜的“武士”
暑假开始了,这个时候,涛涛已经练到了20级。“一天不去网吧,我的心里就憋得慌,好像有好多蚂蚁在爬。”上网的事也被爷爷奶奶知道了。为了避开他们的“唠叨”,涛涛开始了“昼伏夜出”的日子:每天晚上9点钟,等爷爷奶奶都睡下后,他就偷偷地溜到网吧去。早上6点,趁爷爷奶奶还没起床,又悄悄地“潜”回到自己的床上,蒙头大睡。白天,他是爷爷奶奶的乖孙子,到了晚上,他就成了战无不胜的“武士”。家里给的每天10块钱的零花钱刚好够一个通宵的上网费。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后,终于“露馅”了。那天夜里,因为受台风的影响,突然下起了大雨,怕涛涛着凉的爷爷推开了他的房门:床上哪有涛涛的影子?爷爷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天来涛涛总是睡眼朦胧的原因。
“我不知道爷爷找了几家网吧才找到我,也不知道爷爷在我身边站了多久。”回想起这件事,涛涛低下了头。因为要去上厕所,涛涛站了起来,抬头一看,爷爷正呆呆地望着他,手中的雨伞已经在地上滴了一大滩水。“爷爷看上去很伤心,他没骂我,只是要我跟他回家。”厮杀正酣,涛涛哪里听得进去?“别管我,天亮了我自己会回去的。”涛涛重新坐回了电脑前,再也没看爷爷一眼。
“离家出走,10次?20次?真的记不清了”
那天晚上,涛涛不知道爷爷是什么时候回去的。他只知道,第二天等他睡醒的时候,在外地做生意的爸爸妈妈都已经站在了他的床头。等着他的是一顿急风骤雨般的痛骂,他们下了最后通牒:从此再也不许踏进网吧半步!
从小被视为掌上明珠的涛涛哪里受得了这些?没等爸妈反应过来,涛涛扭头冲了出去。现在到网吧无异于自投罗网,身边又没有一分钱,涛涛只得在野外开始了漫无目的的闲逛。“我当时就想,不让我上网我就不回家,看他们怎么办?!”这天半夜里,睡在镇上一个公园亭子里的涛涛被找来的父母带回了家。
这是他的第一次离家出走。接下来的日子,上网、挨骂、离家出走……涛涛和父母开始了这种“猫捉老鼠”的游戏。问他究竟出走了几次,他歪着头想了半天:“真的记不清了,最少也有十几次吧,反正他们一骂我,我就出走,被找回来,再骂,再出走。”涛涛说,那段日子里,看到妈妈一下子瘦了好多,爷爷奶奶也是整天唉声叹气的样子,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好,可他们越骂,自己就越想去打游戏。为了不让他上网,家里掐断了他的“经济命脉”,每天的零用钱没有了。可涛涛有的是办法:找同学“调剂”一下,因为是常客,网吧也时不时地让他赊些小账。“那时侯我已经练到30级了,在网上可威风了,好几个人追在后面管我叫师傅呢,看得顺眼的,我就送他们一些小装备,看不顺眼,我理也不理。”涛涛有些神采飞扬。
捏着抢来的20块钱,涛涛转身钻进了网吧
开学了,原本成绩还可以的涛涛在摸底考试中,语文、数学、英语等6门课的成绩加起来才100多分,而数学,竟然考出了12分的“天文数字”。“那一天,我回去上数学课。数学老师很无奈地看着我,我有点担心,怕他骂我。但他始终没开口,我终于明白,他已经没想法了。”涛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老师的绝望,但他还是控制不住。学校要涛涛第二天请爸爸妈妈一起到学校来。“我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,反正已经是这样了,还不如干脆‘翘’课算了。”第二天,涛涛背着书包直接进了网吧。
这样的日子当然瞒不了几天。妈妈开始每天“押送”涛涛上学。到了放学的时候,涛涛远远地看见妈妈等在前门,就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了。有一次,爸爸妈妈一起上阵,前后堵截,涛涛趁着他们不注意,翻过墙就往网吧里奔。“反正我们那里有几十家网吧,他们一家家找过来,没几个钟头肯定找不到我的。”
这个时候,班里一起玩传奇的两个死党也已经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,可他们已经像着了魔似地欲罢不能了。没钱,怎么办?抢!3个人一合计,决定找几个小学生去“募捐”一下。放学后,在一条小巷里,他们堵住了一个小学三四年级的小男孩。“小朋友,哥哥没钱了,向你借一点!”捏着小男孩乖乖掏出的20块钱,3个人转身就进了网吧。
这样抢了大约有三四次,终于“案发”了。“我们那个镇子很小,被我们抢的小学生回去一说,三查两查就查到了我们头上。”听到学校要处分涛涛的消息,妈妈好像一下子老了10岁,奶奶也气得病倒了。“他们突然不再唠叨我了,我想,我可能真的让他们伤心了。”涛涛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。
为了让涛涛换个环境,妈妈把他带到了杭州,送进了半封闭的工读学校。
“刚来的那段时间,我真的很不习惯,不能玩传奇,又听不进课,只好干坐着。见我这样,班主任就一次次地找我谈心,他很耐心,尽管很多话我听过无数遍,但这次我记住了。以前功课拉下很多,这儿的老师总是一遍遍地帮我们补课。他们的耐心让我很感动,他们真的很好。”在这儿,涛涛慢慢地发生了变化。学校里每个星期有两节电脑课,可以上网,当然像传奇这样的游戏是不会有的。时间一长,“传奇”的魔力似乎也消退了,下午第四节课的篮球和足球代替游戏占了他主要的课余时间。
“现在如果仔细回想起来,那片‘杀、杀’的叫喊声仍能让我兴奋和疯狂,但我不后悔我走开了。其实,网络游戏真的也没什么,激动过后还是空白。”听到从这个半大的孩子嘴里说出这番话来,不禁让人有些意外:但愿他已经彻底走出了这一场噩梦。
视点旁景
我死的心都有
在四季青一个服装摊位上,记者见到了正忙着招呼客人的涛涛妈妈,她在这里帮老乡守摊位。40刚出头的妈妈浑身上下透着精干,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憔悴。
“唉,这个孩子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……”刚说了一句,她的眼圈就红了:“为了他,我的眼泪都流光了,不怕你笑话,那段日子,我连死的心都有了……”妈妈说,涛涛从小就很听话,自己和他爸爸在温岭开了家塑料制品厂,平时涛涛就跟着爷爷奶奶在黄岩过,因为厂里的生意忙,自己差不多每隔一个月才回去一趟。“说实在,我们自己也没什么文化,赶上了好年头,赚了一点钱。”为了让涛涛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,从小学开始,涛涛上的就是当地最好的民办学校。“小学一个学期就要将近两万块钱。多花点钱也没什么,只要他有出息。”
当知道涛涛连着10多天在网吧通宵上网时,妈妈说,当时一下子就“手脚发冷”,“每次看到报纸电视上讲这样的小孩,我总是和他爸爸说,还好我们涛涛懂事,没想到……”扔下厂里的生意,两个人一早赶回了家。
“当时看到他那样子,真是又气又恨!他爸爸脾气急,忍不住就开骂了,他倒好,一言不发,摔门就走。”妈妈说,好多次他离家出走,他爸爸都气得说:不找了,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!可是,说归说,每次还是狠不下这个心。“如果我们都不管他了,这孩子不就毁了吗?”
“有一次,他中午跑出去,我们一直找到半夜两点才在镇外的一片荒地里找到他。看到他蜷成一团睡在那里的样子,我真是又气又疼,眼泪就那么哗哗地流了下来。我想:如果是个人,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我儿子抢回来,可它是个网,我有劲使不上啊!当时我就想,如果有谁能把我儿子拉回来,我愿意把整个厂送给他!你说,儿子如果毁了,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?”
“送到杭州来读工读学校实在也是没办法了。我们在老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,说起来儿子在上工读,脸上实在是搁不住啊。不过话说回来,如果能改好,就算是进少管所,我也不觉得丢人。”妈妈说,厂里有100来号人,她主内,他爸爸常年在各地跑,现在,为了儿子,她只好丢下那边的生意不管了。从发号施令的老板娘变成了现在要看人脸色的打工仔,受得了吗?听了我的话,她淡淡地笑了:“这有什么?如果他改好了,我就是在这里捡垃圾也愿意!”
说起现在的涛涛,妈妈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:每星期回家后,涛涛偶尔也会到附近的小网吧去上上网,不过一般两三个小时就回来了,这让她觉得很欣慰。“就怕从学校出来后,又……”她欲言又止,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。这样的眼神让我有些不忍:也许涛涛到今天也没有意识到,他的沉迷给家庭带来了怎样的创伤和困扰。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孩子?我们怎样才能帮这些家庭找到希望?